北京冬奧會·河北風采｜阜平山里娃 放歌開幕式

44名阜平孩子在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唱響奧林匹克會歌。河北日報記者霍艷恩攝

2月4日晚，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馬蘭花合唱團用希臘語演唱了一首奧林匹克會歌《奧林匹克頌》。

這支合唱團由河北阜平縣44名孩子組成，他們中最大的11歲，最小的5歲，這支合唱團成立只有3個多月。

這支小學生合唱團怎么組建的，又是如何在這么短時間能登上北京冬奧會開幕式舞臺？河北日報記者進行了深度采訪。

44個阜平娃是這樣選出來的

“我叫陳煜龍，來自八一學校?！?/p>

“我是馬蘭小學的席慶茹?！?/p>

“我在石猴小學上幼兒園……”

馬蘭花合唱團，由44名孩子組成，分別來自阜平縣城南莊鎮(zhèn)的八一學校、石猴小學、井溝小學、大岸底小學、馬蘭小學。

3個多月前，這支合唱團剛剛組建。

2021年9月中旬，阜平縣城南莊鎮(zhèn)夏莊學區(qū)中心校校長劉凱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北京冬奧開幕式導演組打來的，對方在電話里詢問了石猴小學的情況。

“咱鄉(xiāng)村小學能上冬奧會開幕式？”劉凱說，他確定了對方身份后，依然比較平靜，“咱山里孩子的音樂水平和過去比有提高，但和城市的孩子比，還差得遠?！?/p>

同一時間，北京崇文小學原副校長、特級音樂教師付寶環(huán)也接到了一個電話，國家體育場運行團隊場館副主任、開閉幕式部演出儀式處處長王軍找到她，提出想去她支教5年的阜平縣石猴小學看看，組建一支兒童合唱團在開幕式上表演。

付寶環(huán)一夜未眠，她又高興又發(fā)愁。

“老校長下鄉(xiāng)”助教團成員付寶環(huán)（右一）。

“孩子們的音樂素養(yǎng)比較差，很多孩子音階不認識，音準不在線，唱歌就是喊?！备秾毉h(huán)說，盡管對方提出，讓孩子們唱個《讓我們蕩起雙槳》就行，付寶環(huán)心想，這對于孩子們來說可能也“蕩不起來”。

組建一支合唱團，第一個困難是選人。

有的學校規(guī)模小，全部學生也就五十多人?！白钤绨咽铩⒕疁?、馬蘭、八一四所小學1-5年級的200多名孩子們集中到馬蘭小學，因為那里有一臺電鋼琴?！备秾毉h(huán)回憶，這些孩子分成兩批演唱之前學會的校歌和《馬蘭童謠》，又新學了一首《白鴿》，現(xiàn)場篩選出一百多人。

這期間，老師們發(fā)現(xiàn)一年級的學生太小，學起來略有困難，把篩選范圍劃定到2-5年級，“之所以沒選6年級，是考慮到孩子們學習比較緊張，怕影響小升初考試?！眲P說，后來也增加了一名幼兒園學生。

2021年9月28日，冬奧開幕式相關負責人到馬蘭小學聽了孩子們的演唱，現(xiàn)場決定，這個節(jié)目可以上。

老師們驚喜又激動，“替孩子們高興啊，山里的孩子，有的十來歲了最遠到過阜平縣城，你說這機會多難得?！眲P說，為了擴大選人范圍，他們增加了大岸底小學。

馬蘭花合唱團正在練習歌曲。

2021年10月6日，阜平中學音樂老師蘇志艷加入其中，她先給孩子們惡補了一周的音樂基礎課，和各位老師從一百多個孩子中再次篩選出50多人，“這次選綜合素質(zhì)相對好的，有一定音樂感知力的孩子們?！碧K志艷說，到11月中旬，馬蘭花合唱團的最終人選固定在44人，他們中年齡最小的只有5歲，最大的11歲，此時，距離他們登臺演出，還剩兩個來月時間。

合唱團是這樣練出來的

2月2日，劉凱帶著孩子們在北京參加了開幕式前的最后一次帶妝彩排。

這么短時間內(nèi)，把這些白紙一樣的孩子們送上冬奧會開幕式舞臺，是很多幕后像劉凱一樣的人在努力。

劉凱回憶，“任務定下來之后，最早由鄧小嵐和付寶環(huán)兩位老師以及城南莊鎮(zhèn)夏莊學區(qū)中心校的特崗老師們來教?！钡@首歌的專業(yè)難度很大，超出了鎮(zhèn)上的的能力，他們向阜平中學求助。

蘇志艷就是援兵之一。

蘇志艷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孩子們，小家伙們都很緊張，表情呆呆的。她本想讓每人唱一首歌聽聽，結(jié)果孩子們要么唱不出來，要么唱出來聲音很小，“山里的孩子膽怯，合唱是表演項目，不僅是唱，還要控制表情?！?/p>

馬蘭花合唱團參加冬奧會開幕式集訓。

后來，他們組織孩子們?nèi)ユ?zhèn)上唱，在學校升旗儀式上唱，“只要有人多的地方，就帶著孩子們?nèi)ゾ毮憽Ｎ覀兠看紊险n前，鼓勵孩子們上臺表演。剛開始沒人去，后來膽子練開了，得提前報名排隊來安排，還有孩子主動提出要伴舞。”蘇志艷說。

僅僅過了兩周，蘇志艷發(fā)現(xiàn)，她的能力也有限，要解決語言、演唱的諸多技巧，合唱團亟需更專業(yè)的老師。

2021年10月18日，保定學院音樂舞蹈學院院長張紅玉一行被請到阜平。第一次和初選出來的合唱團見面，張紅玉皺緊了眉頭，“孩子們沒有音樂基礎，可要學的奧林匹克會歌音域?qū)?、旋律復雜、變化音多。2008年北京奧運會演唱這首歌的是著名的北京愛樂合唱團，獲獎無數(shù)的?！睆埣t玉倆手一攤，“何況我們就三個月時間?！?/p>

奧林匹克會歌是無伴奏合唱，這會比有伴奏合唱更難，伴奏可以襯托合唱，也相當于音準的拐杖，沒有伴奏，讓觀眾欣賞合唱，就只能依靠演唱者的音準、音色。另外，這首歌要用希臘語演唱，別說孩子們，老師們都不會。

“一句句教，一個音一個音練，我們還要保護孩子們對音樂的情感，不能為了參加這次演出，讓孩子們對學習音樂產(chǎn)生厭倦。”張紅玉說，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設置游戲環(huán)節(jié)，把一天中的訓練時間調(diào)配開，“讓孩子們愉快地完成學習過程?！?/p>

就這樣，村小學特崗教師、縣中學音樂老師、大學音樂學院專家組成了一支教學團隊?！斑@不同于校合唱團去參加合唱比賽，得不了第一還有第二第三名可以拿。對于我們阜平的孩子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我們不希望因為老師不夠行，耽誤了孩子們?！碧K志艷說，老師們憋著勁兒要在12月底前把44個素人孩子打造成一支登臺合唱團。

整首歌兩個聲部學完，導演組協(xié)調(diào)的語言老師來了。

2021年11月中旬，北京外國語大學歐洲語言文化學院希臘語教師秦燁臻帶著學生林嘉濠趕到阜平，花了10天時間教孩子們學希臘語，幫助他們發(fā)音標準。

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希臘語老師不懂合唱，音樂老師不懂語言，和用漢語演唱一樣，希臘語演唱也會有拖音、輕重音，但這在語言老師聽來就是發(fā)音不標準，教學小組迅速商討決定：音樂老師也學語言。

12月初，當林嘉濠第二次到阜平，他說孩子們的表現(xiàn)“很驚艷”，“希臘語比較難。尤其是咬舌音很難發(fā)?！绷旨五┙榻B，“他們進步太快了，發(fā)音精準了很多，我們只需要在個別地方把關調(diào)整就行?！?/p>

按照導演組要求，每周合唱團的訓練視頻都要發(fā)給他們看，2021年12月底最后一組孩子們排練的視頻發(fā)過去，劉凱他們收到最后通知，馬蘭花合唱團的表演正式列入開幕式節(jié)目單，這事兒，穩(wěn)了。

孩子們的夢想

4日晚，阜平縣馬蘭新村，席金海的眼睛快要貼到電視機上，他在尋找女兒席慶茹的身影，“我閨女，我閨女！”席金海滿臉憨笑，“聽不懂，可怪好聽的?！?/p>

馬蘭花合唱團隊員席慶茹。

11歲的席慶茹作為馬蘭花合唱團隊員，參演了開幕式。

2020年2月29日，阜平全縣脫貧。2019年，席金海全家從茶葉溝村住了近40年的老宅子搬到了125平方米新樓房，他也成了村里的防火護林員。這一切，源于8年前，2012年12月29日，中國脫貧攻堅戰(zhàn)的進軍令從這里發(fā)出。

其實，阜平的孩子對音樂并不陌生。

鄧小嵐在馬蘭小學教孩子們學習演奏樂器。

早在2004年，北京市退休警察鄧小嵐就在馬蘭小學開展音樂教學，她教孩子們演奏樂器、組建樂隊，席慶茹跟隨鄧小嵐學會了口風琴和小提琴，“從沒敢想過，咱山里孩子有一天能拉上這玩意兒。”席金海說。

“我想讓老區(qū)孩子的童年也有音樂陪伴?！编囆拐f，80年前，她的父親鄧拓先生曾在阜平馬蘭村辦《晉察冀日報》。截止2021年，鄧小嵐在馬蘭村辦了四屆馬蘭兒童音樂節(jié)，先后帶著孩子們到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等地演出。

2016年10月，付寶環(huán)作為北京市教委“老校長下鄉(xiāng)”活動的第一批下鄉(xiāng)老校長來到阜平縣石猴小學支教。

“有的小學沒有音樂老師，孩子們唱歌就是喊，壓根不在調(diào)上。”付寶環(huán)說，幾年下來，部分孩子有了音準概念，付寶環(huán)還幫石猴、井溝兩所小學譜了校歌，“好聽”的歌開始在山村小學響起來。

這些，都是阜平孩子們的聲音能被北京冬奧會開幕式導演組發(fā)現(xiàn)的原因之一。

“孩子們現(xiàn)在還小，他們還意識不到這樣一次演出可能會帶來什么?！备菲娇h八一希望小學音樂老師高玥看著孩子們進入鳥巢彩排現(xiàn)場后感慨，從合唱團成立那天起，高玥就作為音樂助教、生活老師，陪在孩子們身邊。

馬蘭花合唱團韓舒心。

6歲的韓舒心是馬蘭花合唱團最小的隊員，在上幼兒園。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她一直跟著奶奶王春華生活。韓舒心小名豆豆，她總是忘記自己的大名，也不會寫，以前，她最大的愿望是到保定坐大汽車，這回到北京，她看到了鳥巢。她說，北京的樓很高，房子很漂亮，她要趕快長大。

陳昱龍今年10歲，在石猴小學上2年級，他的爸爸是阜平縣一名電工。陳昱龍是付寶環(huán)組建的校級合唱團成員，“有老師教，我們也能像電視上的小朋友一樣把歌唱好。”陳昱龍說，他已經(jīng)把夢想設定為音樂家。

“我想成為像鄧老師一樣的老師，教更多的小孩子唱歌，唱好聽的歌?！毕瘧c茹說，她知道了“好聽”是什么概念，她在自家的小院里拉琴時，就把夢想和爸爸說過，爸爸很同意。 

保定學院合唱團在國際合唱音樂節(jié)拿過獎，但那是在一群專業(yè)選手的基礎上進行培養(yǎng)，張紅玉感慨，“這次的訓練過程很短，強度很大，但我們既保護了山里孩子表情的質(zhì)樸和眼神的純凈，又提高了他們的音樂素養(yǎng)，很有成就感?！?/p>

“北京冬奧會的主題是‘一起向未來’，我們用了幾個月時間，完成了一次一起向未來。從來沒敢想過，山村的孩子能走上這樣大的舞臺，我們做到了。孩子們很努力，老師們也很辛苦，更重要的是，所有參與的人，都對未來有了新的認識和理解。”劉凱說。

44名阜平孩子在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唱響奧林匹克會歌。河北日報記者霍艷恩攝

對話

我們?yōu)槭裁吹缴絽^(qū)來教音樂

受訪人：

北京退休警察鄧小嵐 出生于1943年

北京崇文小學原副校長、特級音樂教師付寶環(huán) 出生于1954年

記者：您為什么選擇到山區(qū)來教孩子們學音樂？

鄧小嵐：我2003年到阜平馬蘭村，孩子們連國歌都唱不好，沒有音樂的童年很蒼白的。我想讓她們的童年變成彩色的。

付寶環(huán)：2016年北京市教委啟動老校長下鄉(xiāng)活動，我和其他兩位老校長組團到阜平縣，先后在谷家莊小學、石猴小學、井溝小學支教。

記者：還記得第一次到阜平支教的情況嗎？

付寶環(huán)：5點鐘從家里出發(fā)，坐地鐵到北京西站，再坐高鐵到保定，從保定坐中巴到阜平，校長再去接我們。我記得當時在修路，坑坑洼洼，汽車彈起來，我的頭總是撞車頂。

鄧小嵐：我剛來的時候，小孩子們國歌不會唱，什么樂器都不會，有的都沒見過。我曾參加過清華大學樂隊，有一定的音樂基礎，就打算手把手教他們。

鄧小嵐在馬蘭小學給孩子們上音樂課。

記者：在鄉(xiāng)村小學開展音樂教育，是怎樣一個過程？

付寶環(huán)：從零開始。孩子們不知道什么才是好聽，以為唱歌就是喊，嗓門大就是好，沒有準的概念。我給石猴和井溝兩所學校引進了100臺口風琴，但還不夠一人一口，就提供了200個吹嘴，每個孩子一個，這樣就能分班用琴來培養(yǎng)孩子們的音準。幾年下來，我們成立了小學合唱團，石猴小學和井溝小學的老師們寫詞，我譜曲，制作了兩首校歌。孩子們到鎮(zhèn)上演出、參加學校表演，音樂讓孩子們的氣質(zhì)也得到了改變，他們變得更自信。

鄧小嵐：我們2006年成立馬蘭小樂隊。2010年8月，馬蘭小樂隊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第四屆中國優(yōu)秀特長生藝術節(jié)開幕式，孩子們表演了《美麗的家園》《歡樂頌》。2011年6月，參加了“紅歌嘹亮唱響中國”演唱會，還參加過河北和北京的電視臺節(jié)目錄制等，孩子們通過音樂走出了大山。

記者：您看到孩子們通過學習音樂有什么改變？

鄧小嵐：孩子們對音樂有了理解。馬蘭村小學這些年考出去幾位和音樂專業(yè)相關的大學生，有在西北民族大學念音樂教育系，有在河北幼兒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從事幼兒音樂啟蒙教育工作。山里孩子缺的不是天賦，而是機會。

付寶環(huán)：春節(jié)前幾天，我到彩排地看望孩子們。那小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樣了，亮閃閃。合唱團特別鍛煉人，孩子們的音樂素養(yǎng)得到了提高。我想，有了這次參加北京冬奧開幕式的經(jīng)歷，他們會對音樂有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