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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讀張家口】汪曾祺‖果園的收獲(散文)

    2022-04-21 10:43:49  來源:張家口新聞網(wǎng)



    果園的收獲

    ○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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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地區(qū)性的綜合的農(nóng)業(yè)科學研究所的供實驗研究用的果園,規(guī)模不大,但是水果品種頗多。有些品種是外面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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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張家口一帶把蘋果叫果子。不是所有的水果都叫果子,只有蘋果叫果子,有個山西梆子唱“紅”(即老生)的演員叫丁果仙,山西人稱她為“果子紅”(她是女的)。山西人非常喜愛果子紅,聽得過癮,就大聲喊叫:“果果!”這真是有點特別,給演員喝彩,不是鼓鼓掌,或是叫一聲“好”,而是大叫“果果!”,我還沒有見過。叫“果果”,大概因為丁果仙的嗓音唱法甜、美、濃、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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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實驗果園一般的蘋果都有,有的品種,黃元帥、金皇后、黃魁、紅香蕉……這些都比較名貴,但我覺得都有點貴族氣,果肉過于細膩,而且過于偏甜。水果品種栽培各論,記錄水果的特點,大都說是“酸甜合度”,怎么叫“合度”,很難捉摸。我比較喜歡的是國光、紅玉,因為它有點酸頭。我更喜歡國光,因果肉脆,一口咬下去,嘎叭一聲,而且耐保鮮,因為果皮厚,果汁不易蒸發(fā)。秋天收的國光,儲存到過春節(jié),從地窖里取出來,還是像新摘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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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果園勞動的時候,“紅富士”還沒有,后來才引進推廣?!凹t富士”固自佳,現(xiàn)在已經(jīng)高踞蘋果的榜首。

      有人警告過我,在太原街上,千萬不能說果子紅不好。只要說一句,就會招了一大群人圍上來和你辯論。碰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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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園品種最多的是葡萄,有四十幾種?!叭岫∠恪薄鞍紫憬丁笔敲N?!叭岫∠恪庇卸∠阆阄叮鞍紫憬丁蔽度缦憬?,這在市面上買不到,是每年留下來給“首長”送禮的。有些品種聽名字就知道是從國外引進的:“黑罕”“巴勒斯坦”“白拿破侖”……有些最初也是外來的(葡萄本都是外來的,但在中國落戶已久,曹操就作文贊美過葡萄),日子長了,名字也就漢化了,如“大粒白”“馬奶子”“玫瑰香”,甚至連它們的譜系也難于查考了。葡萄的果粒大小形狀各異。“玫瑰香”的果枝長,顯得披頭散發(fā);有一種葡萄,我忘記了叫什么名字了,果粒小而密集,一粒一粒擠得緊緊的,一穗葡萄像一個白馬牙老玉米棒子。葡萄里我最喜歡的還是玫瑰香,確實有一股玫瑰花的香味,一口濃甜。現(xiàn)在市上能買到的“玫瑰香”已退化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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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葡萄喜肥,喜水。施的肥是大糞。挨著葡萄根,在后面挖一個長槽,把糞倒入進去。一棵大葡萄得倒三四桶,小棵的一桶也夠了?!稗r(nóng)家肥”之外,還得下人工肥——硫氨。葡萄喝水,像小孩子喝奶一樣,使勁地嘬。葡萄藤中通有小孔,水可從地面一直吮到藤頂,你簡直可以聽到它吸水的聲音。喝足了水,用小刀劃破它一點皮,水就從皮破處沁出滴下。一般果樹澆水,都是在樹下挖一個“樹碗”,澆一兩擔水就足矣,葡萄則是“漫灌”。這家伙,真能喝水!

      有一年,結(jié)了一串特大的葡萄,“大粒白”。大粒白本來就結(jié)得多,多的可達七八斤。這串大粒白竟有二十四五斤。原來是一個技術員把兩穗“靠接”在一起了。這穗葡萄只能作展覽用,大粒白果大如乒乓球,但不好吃。為了給這串葡萄增加營養(yǎng),竟給它注射了葡萄糖!給葡萄注射葡萄糖,這簡直是胡鬧。這是“大躍進”那年的事?!按筌S進”整個是一場胡鬧。

      葡萄一天一個樣,一天一天接近成熟,再給它透透地澆一水,噴一次波爾多液(葡萄要噴多次波爾多液——硫酸銅兌石灰水,為了防治病害),給它喝一口“離娘奶”,備齊果筐、剪子,就可以收葡萄了,葡萄裝筐,要壓緊。得幾個壯漢跳上去壓。葡萄不怕壓,怕壓不緊,怕松。裝筐裝松了,一晃逛,就會破皮掉粒。水果裝筐都是這樣。

      最怕葡萄收獲的時候下雹子。有一年,正在葡萄透熟的時候下了一場很大的雹子,“蛋打一條線”——山西、張家口稱雹子為“冷蛋”,齊刷刷地把整園葡萄都打落下來,滿地狼藉,不可收拾。干了一年,落得這樣的結(jié)果,真是叫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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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之佳種為“二十世紀明月”,為“日面紅”?!岸兰o明月”個兒不大,果皮玉色,果肉細,無渣,多汁,果味如蜜?!叭彰婕t”朝日的一面色如胭脂,背陽的一面微綠,入口酥脆。其他大部分是鴨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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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樹不甚為人重視,只于地頭、“四基”、水邊、路邊種之。杏怕風。一樹杏花開得正熱鬧,一陣大風,零落殆盡。農(nóng)科所杏多為黃杏,“香白杏”“杏兒——吧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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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九五八年在果園勞動,距今已經(jīng)三十八年。前十年曾到農(nóng)科所看了看,熟人都老了。在渠沿碰到張素花和劉美蘭,我們以前是天天在一起勞動的。我叫她們,劉美蘭手搭涼篷,瞇了眼,問:“是不是個老汪?”問劉美蘭現(xiàn)在還老跟丈夫打架嗎(兩口子過去老打),她說:“偓(她是柴溝堡人,“我”字念成“偓”)都當了奶奶了!”

      日子過得真快。


    一九九六年四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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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王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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