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哪里?上谷宣化府。宣化有多大,六里十三步。”一首童謠,傳唱幾百年。
古城宣化有幾千年的歷史,雖是千年、萬年的時光,在歷史長河里不過一瞬,但那些烽火狼煙、朝代更迭的故事,也是宣化人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談資。
閑暇晨昏,我最喜歡在古城垣下漫步,看曾經四方的城垣歷經幾百年的雪雨風霜,在一日復一日的輪回里,漸漸蒼老頹廢;探尋那些殘存城垣的碎片遺骨上、那些黃土縫隙里,依稀存留的一絲歷史余溫。
每次走近古城垣,雜亂焦慮的心緒就會變得格外寧靜,似乎一下子就從喧囂的現代繁華穿越回那個不為我所熟悉的年代。雖然身邊車流依舊、行人如織,但它們已與我無關。此刻,我的眼里心里,只有它!一截殘破土垣,幾棵虬干老榆,還有風中搖曳的薊草,無不向我講述這座古城的過往。
宣化,夏商屬古幽州,秦漢為上谷郡,唐置武州領文德縣治所,唐天寶年間建雄武軍城。上谷郡,就是宣化作為城鎮(zhèn)載入史冊最古老的名字,至于筑垣建城的最早歷史記載是《后唐書·安祿山傳》。唐天寶六年(公元747年),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為謀反做準備,對外稱為發(fā)展農業(yè)和畜牧業(yè),實為屯糧草,造兵器,馴戰(zhàn)馬的軍事基地而建雄武城。雄武城南北長約1.5公里,東西長約1.2公里,位于宣化舊城區(qū)東南部。其城垣應該是宣化古城垣最早的雛形。
宣化現存的古城垣,不管是史料記載,還是世人口口相傳,倒是可以尋跡追溯六百多年,那便是到了明朝。
歷數中國各朝各代的帝王,沒有誰不是把社稷江山看作自家的私產,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亦然。朱元璋一紙詔書,他的二十四個兒子先后三次封王。朱元璋把十二位皇子封在北方邊疆,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被封在宣府的谷王,就是朱元璋的第十九子朱橞。宣府在春秋、秦、漢、三國時期皆為上谷郡,后人稱宣府為上谷,朱橞受封宣府,故得“谷王”之稱。朱橞十二歲封王,十六歲就藩,是“九塞王”之一。
分封谷王建藩地,“由于舊城狹小,不足于駐士卒,谷王司命展筑城池?!惫韧蹙头?,由谷王長史劉璟打前站,于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在元代宣德府城的基礎上,主持規(guī)劃拓展宣府城。歷時六年,宣府城初具規(guī)模,夯土筑城垣“方二十有四里,辟七門以通耕牧?!背悄媳佟安?、宣德、承安”三門,城北辟“廣靈、高遠”二門,城東、城西各一門,即“安定”“大新(泰新)”。新建宣府城包括外城南關周長13.62公里,恰合童謠“六里十三步”。宣府展城后,規(guī)模成為長城九鎮(zhèn)軍城“九邊之首”。
千年隨風過,滄海變桑田。如今,宣化古城垣已成遺跡,但在那個冷兵器的年代,不斷加固防御工事一直是抵御外敵必要的手段。明永樂二十年(1422年),宣府總兵譚廣主持在宣府城垣上增建城樓四座,角樓四座。正統(tǒng)五年(1440年),為了使城防更加堅固,都御史羅亨信用磚石包之。夯土墻外加砌了約1.5米厚的灰磚后的城垣“厚四丈五尺,址甃石三層余,用磚砌至垛口,高二丈八尺?!卑洗u石的城垣、增加的城樓、角樓和172間供士卒換崗休息、存放兵器的鋪房。墻體內側設馬道,外側壘砌百余個凸出的炮臺。城門寬闊高大,森嚴威武。在增強軍事防御的同時,鎮(zhèn)城的恢宏壯麗對外敵也是一種震懾。
古城垣上曾經的那些城樓、角樓,如今僅存昌平門樓。昌平門樓在明成化年間稱“著耕樓”,清同治年間改稱拱極樓。拱極樓作為宣化獨立的地標建筑,雖經過多次修復重建,基本樣貌卻未改變。我們不能否認拱極樓依然是古城垣的一部分。
如今,夯土城垣上曾經包裹的青磚業(yè)已無存,望著那些斑駁痕跡,我想象不出是一雙什么樣的手把它們一塊一塊砌上,又是一雙什么樣的手把他們一塊一塊剝去。砌磚的手早已化作埃塵,剝去青磚的手亦或不在,亦或蒼老,但那些沉甸甸的青磚應該是在的。此刻,它們也許正安靜在某一個角落,看著這座城是如何從蒼老走向青春。
我總是想以最短的距離靠近它,攀上古城垣,心中總會涌起異樣的情愫。我赤足,在那城垣上行走,只想讓自己的足心沾滿古老的泥土。張開雙臂,我一步一步走進歷史,用心感受著邊塞的苦寒與蒼茫,讓千年朔風吹散我的長發(fā)。我甚至把自己想成一名身著甲胄、手握弓箭的兵士,立在古城垣之上,雙目炯炯,時刻警惕外敵的侵擾。
盤膝坐在古城垣上,我用指尖輕觸那殘留著齊整青磚痕跡的夯土,如同撫過宣化古城曾經的黃色亦或灰色的肌膚?!班藛?!嗨喲!”打夯的歌子一直在,那叢林般銀色的甲胄、頭盔上殷紅的櫻子,一直在。我的指尖在每一粒黃土上嗅到了打夯兵士額頭汗水的咸澀。
每一次別離,總有不舍。站在古城垣腳下,再一次仰視它的偉岸,我一遍遍重溫苔翳在它身上鑄寫的黑色銘文。穿越歷史云煙,它櫛風沐雨,癡心守護宣化這片土地和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民。蔚藍天宇的底色里,古城垣上衰草飄搖的枯黃并不意味著死亡。雖是一株草,歲歲枯,歲歲榮,它們的根卻深深扎在古城垣的心里,也扎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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