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張家口,可是不一般,與北京近著呢! 是北京美麗的后花園。 ”眼下 ,冬奧正在火熱進行中,“張家口”已成了人人皆知的“國際張”。
◎曹秀芳 (市第十六中學)
一
1971年,我出生于張家口市宣化縣洋河南鎮(zhèn)的一個小村莊。
依稀記得, 五六歲的我,挎著柳條籮筐,走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 路旁,是鄉(xiāng)親們矮舊的土坯房。 籮筐里,散放著一些小蔥。 蔥根沖里,放在筐底;蔥葉沖外,乍撒著,修長翠綠。 我當時覺得蔥葉線條那么優(yōu)美,味道那么好聞。 我一邊走,一邊揪幾片蔥葉,擼擼葉子表面的灰塵,再折呀折,折成小方塊,一口咬下去! 微辣之后是淡淡的甜!
母親說,小蔥、玉米、高粱……所有的東西,都是大隊分給每家每戶的。 人多多分,人少少分。 那時,我還不懂為什么是村集體給分東西。
二
1978年,我開始上小學。
一個冬天的晚上,父親去大隊開會, 我跟著去玩兒。 我看見大隊部堆滿了人。 煙袋鍋冒出的煙霧與煮高粱黑豆的香味混雜彌漫。人們扯著大嗓門,激烈地討論著。 隊部的土炕連著口大鐵鍋,我知道,大鍋是給生產(chǎn)隊養(yǎng)的騾馬煮料的。 我和伙伴們不止一次地偷吃過那些黑不溜秋的料豆。 鄉(xiāng)親們七嘴八舌。 我只聽懂有個人說:“大伙兒分的地,能澆上水的和不能澆上水的都平均開。 誰家也不能吃虧,誰家也不能占便宜。 父子、兄弟、親家什么的,地塊兒盡量挨著點兒,將來種地也好有個照應……”
長大學了歷史,才知道那個熱情高漲的晚上,是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在我們村的開始。 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與1978年底的一次重要會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密切相關。 這次會議因拉開改革開放的序幕而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三
就這樣,那些原來由許多人一起勞作的大塊兒土地, 分成大小不一的部分,與每戶鄉(xiāng)親的命運緊密相連了起來。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上初中高中,經(jīng)常下地勞動。
農(nóng)活周而復始。
即使初冬或冬末, 只要暖陽普照, 只要土地不是冰凍如鐵,父老鄉(xiāng)親就扛頭,拿耙子,或推著獨輪小車,三三兩兩去往地里。 父親當時年富力強, 掄著頭刨地里的玉米、高粱茬子。 頭砸到地上,砰砰作響,塵土亂飛。看吧,用不了半天功夫,那帶著濕乎乎泥土的茬子就都被刨了出來, 一行行躺在那里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
春暖花開, 播種在即。殘留地里的秸稈雜草,直接在地里點火燒掉。 蒼穹之下,大地之上,東一堆、西一堆,四處煙火騰騰裊裊。
自家的兒自家養(yǎng),自家的地自家種。 “想吃啥,種點兒啥! 這還不是咱自己做主?! ”經(jīng)營自主、時間自由,鄉(xiāng)親們成天樂呵呵地。
四
1991年,我考上了張家口師范專科學校,才逐漸了解,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莊,在中國地圖上,也能找著它的位置。這個位于洋河之南的小村莊, 距首都北京僅 200 公里! 洋河水奔流向前,就進入北京。 在上大學之前,我從未想過家鄉(xiāng)跟國家政策或其他城市鄉(xiāng)村會有什么關聯(lián)。
1994年,我大學畢業(yè)當了老師,依然不時回老家干農(nóng)活。 那些地塊兒,陪我從懵懂無知到華發(fā)漸生。 與鄰家相連的田埂上,搖曳的仍是多年熟悉無比的牽?;?、灰灰菜的莖葉。
春耕前先澆灌。 村北地勢低, 用的是大渠引來的洋河水。村南地勢高,大渠的水爬不上去,靠天下雨,十年九旱。 后來, 村里打了幾眼機井。井水白花花的,干凈得透亮。 那井水急匆匆地越過溝渠,漫灌到干旱的土地里。沒滲下去的水平展展地鋪在陽光下,閃亮如碩大的明鏡。
春耕過后地“醒”上幾天,土“塌”好了就該播種了。 勞動節(jié)前后,黃豆玉米等前后腳就都該種下去了。前些年,每到這時節(jié),必刮幾天大黃風。 黃沙漫天遍野,遮云蔽日。 身量小的人,有時被風頂著不由得打趔趄。 站在地里的我和父母,耳朵眼兒和嘴里都是沙子。
人在天地間,有時多么弱小和無助啊。
這大風沙究竟緣何而來? 又從何處來呢?
五
不知不覺,二十一世紀如約而至。
我依然不時去地里勞作。 父親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 有一天,老人對我說:“村干部給開會了,說張家口是首都北京的兩個什么區(qū)。 咱這里要是燃燒秸稈, 煙塵大了,北京的飛機就起飛不了;咱這兒用機井抽水澆地,地下水位下降,北京的人吃水就會受影響。 國家想方設法讓咱過上這么好的日子,咱也不能光考慮自己。 現(xiàn)在,咱這兒的人再也不在地里用火點秸稈了,大多數(shù)秸稈直接機器打捆,運到外地作飼草。 也不抽井水澆地了。 村北還劃出來一些地塊兒,栽上松樹了,松樹地的草也不用鋤掉,這樣沙塵就起不來了。 國家每年給補貼……”
父親年紀大了,他說不出“首都水源涵養(yǎng)功能區(qū)和生態(tài)環(huán)境支撐區(qū)” 這樣的話,但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細想,有好多年,我再沒見過那遮天蔽日的沙塵暴發(fā)威了。 那無根無垠的大風沙一定在它的來處偃旗息鼓滋養(yǎng)著花草樹木吧。“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古往今來, 還沒有一句話,能如此通俗易懂地闡明愛護自然與幸福生活之間這種緊密依存的關系。
如今,在家鄉(xiāng),小型拖拉機突突地在地里轉(zhuǎn)幾圈,茬子們就都乖乖地從地里出來了。 機械化幫助鄉(xiāng)親們脫離了繁重勞動,耕耘稼穡少了艱辛多了詩意。 而駕駛拖拉機的鄉(xiāng)親, 干完農(nóng)活,說不定就開著自家小汽車回城里高樓大廈里的家了。
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 是2021年的3月2日。當年那個一路揪蔥葉吃的小姑娘,已是知天命之年。對于祖國來說, 這是非同尋常的一年。 我國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建黨一百年時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即將收官。從1971年到2022年, 這五十多年的變與不變, 都喜滋滋地埋在百姓心里?,F(xiàn)如今,就連那些從沒去過北京的父老鄉(xiāng)親也都明白了:
“咱這小村莊,可是不一般,與北京近著呢! 是北京美麗的后花園。 ”
(此文榮獲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 “恰是百年風華”———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主題征文一等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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