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元中都遺址的神秘面紗——追記張家口歷史文化學者尹自先

尹自先（前左二）給游客介紹古跡。 （河北日報資料片）

4月，張垣大地迎來春季旅游熱潮。

連日來，四方游客沉醉在塞外壩上風情中，流連于元中都國家考古遺址公園里，沉浸在元中都博物館內(nèi)。“這段時間以來，每當游客問起元中都發(fā)現(xiàn)者，我就充滿無限緬懷之情?！?月9日，元中都遺址保護區(qū)管理處辦公室主任郝桂榮說。

“一座中都城，半部元朝史。”而揭開這浩瀚歷史一角的，是一位名叫尹自先的“草根學者”。在張北，尹自先是當?shù)乩习傩昭壑械臍v史文化“活地圖”。

“這是我父親的書桌。即使在病中，他也始終牽掛著歷史文化研究，總習慣性地坐在這張椅子上、趴在書桌旁，寫啊寫啊……”4月9日，記者走進張北縣龍騰小區(qū)尹自先老人的小臥室內(nèi)。臥室書柜里擺滿了歷史文化類書籍，很多泛黃的書頁上滿是勾畫的紅色筆跡，書中還夾著許多寫有注解的紙簽。書桌旁邊放著一個輸液架?！案赣H后來身體越來越差，經(jīng)常一邊輸著液，一邊翻閱資料?！崩先说膬鹤右司S含淚說，自去年12月7日老人去世后，小區(qū)內(nèi)的這間臥室基本保留著原狀，留下無限思念。

筆、紙、史書、縣志……依稀間，記者耳畔仿佛再次回蕩起老人那緩慢而帶有濃重方言的聲音。他是一位經(jīng)歷傳奇的老人，他是一位地方歷史文化學者，但是他嚴謹辨析、熾熱求真、務(wù)實探索的治學之風，讓每一位認識他的人和許多業(yè)內(nèi)人士都暗自贊嘆、由衷敬佩。

元中都遺址。河北日報記者龔正龍攝（河北日報資料片）

20世紀70年代，張北縣油婁溝中學民辦教師尹自先，愛看文史書籍，喜歡四處探訪文物古跡。一次閑聊中，房東孫大爺提到饅頭營鄉(xiāng)的“白城子”，激發(fā)起尹自先的興趣。1980年夏，已在張北一中擔任語文教師的尹自先又想起“白城子”，于是騎上自行車，走進茫茫原野。

那是他第一次站在那片歷史的廢墟前。地面上殘留的四五米高的城垣，城址深處有一個高出地面兩米多的碩大平臺。長滿野草的高臺上，殘存著數(shù)個磨扇大的柱基石和雕刻精美的漢白玉殘體，以及琉璃瓦和飾以彩色花紋的滴水檐殘片……

當時，張北縣饅頭營鄉(xiāng)白城子村西南這處俗稱“白城子”的廢墟，尚立有“北羊城”標志，屬縣級文物保護單位，正準備申報省級文保。尹自先撫摸著剛揀到的金絲楠木片，不由得心生疑惑：“北羊城是牲畜交易場所，咋會這樣氣勢磅礴？建筑構(gòu)件咋能這么高級？”

此后，尹自先多次探訪這處廢墟，并通過不斷翻閱《口北三廳志》《察哈爾省通志》《遼史》《金史》等資料，他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白城子，難道是湮沒在歷史風塵的元中都？

1982年初，尹自先撰寫了《元代中都白城子》一文，發(fā)表在當年2月22日《張家口日報》第四版“地方志”欄目中。為了進一步弄清元代都城建制及其沿革，他還騎著自行車親赴內(nèi)蒙古錫林郭勒的元上都遺址探訪?！把赝菊?天，我就像一個流浪漢。最后，在牧民幫助下，總算尋找到元上都遺跡?！币韵仍嬖V記者，通過他親眼所見親手觸摸，他篤定了白城子就是元中都的猜想。

1987年夏，尹自先被調(diào)往張北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任《張北縣志》主編。其間，他寫出頗具分量的文章《白城子說》。該文發(fā)表在1987年《河北地方志》第二期，后又收錄于1994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張北縣志》。這篇文章主要對白城子（沙城）和北羊城之辨析、北羊城方位探析以及元中都興廢沿革等層面，進行了一次考證，可視為數(shù)年來探究辨析的一次“總結(jié)”。

“為元中都遺址正名，促進其保護、研究、利用——尹先生對此作出了重要貢獻?！?月9日，河北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現(xiàn)任元中都遺址考古發(fā)掘領(lǐng)隊黃信說，從尹自先對元中都遺址的執(zhí)著追尋，再到省級文物工作者的調(diào)查參與，直至國家相關(guān)部門的重視，社會多方合力共同推動了20世紀末對元中都遺址的確認及元中都考古的真正到來。而元中都遺址，不僅成為河北省在壩上開展的首個都城考古，也是河北省首個正式掛牌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

2022年考古發(fā)掘中，元中都遺址出土的龍紋滴水。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

持續(xù)多年的考古發(fā)掘中，尹自先常去現(xiàn)場探訪，和許多考古工作者等業(yè)內(nèi)人士成為好友。退休后，他也沒閑著?！皬埍笨h籌建元中都博物館，尹先生對布展工作給予了悉心指導，從文物擺放到文字介紹等，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為此忙活了好幾年。之后，他時常擔任講解，向游客們熱情講述張北歷史和元中都故事，還定期給講解員進行培訓，確保講解內(nèi)容的真實性和準確性?！焙鹿饦s回憶說。

“眾人拾柴火焰高。發(fā)現(xiàn)元中都，很偶然。我只是一個試圖廓清這團歷史迷霧的當?shù)厝硕?。沒有尹自先，也會有別人——這是我國文化復興的時代使然?！币韵仍t虛地說自己是“機緣巧合、興趣所致、半路出家”。四十多年來，他癡迷于探索歷史文化的知識海洋，陸續(xù)發(fā)表研究壩上歷史文化相關(guān)論文20余篇，主要有《壩上牧業(yè)考略》《元代黑谷路初探》《元代察罕腦兒行宮及明安驛故址辨》等文章，近年又編纂了四卷本《張北高原歷史文化研究文萃》，始終為挖掘地方歷史文化資源發(fā)揮光和熱。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張垣大地上，那些厚重的歷史文化資源正期待新發(fā)現(xiàn)、新認知。

尹自先在元中都遺址介紹古跡。（河北日報資料片）

“再有個把月，土層解凍，今年元中都遺址的考古發(fā)掘就能啟動了。原打算屆時拜訪老先生，向他進一步請教，可惜天人永隔。”黃信告訴記者，作為一位熱愛歷史文化研究的民間學者，尹自先幾十年如一日、不辭辛苦地自發(fā)考察和研究元中都等遺址的歷史文化價值，具有很強的示范帶動作用，能夠引導普通民眾從自身做起，熱愛身邊的文化遺產(chǎn)，共同擔當起新時代新的文化使命。

“我是個歷史迷，經(jīng)常纏著尹老先生講元中都故事。老人常說，張家口資源豐厚，需要我們不懈地探索發(fā)掘。”張北縣歷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尹自先的學生吳金嶺告訴記者，他跟隨尹自先在張北縣及周邊開展歷史文化研究，對老人的嚴謹印象深刻。比如，老人經(jīng)常為了探尋一處古跡走訪幾十個村莊，并結(jié)合民俗、交通等諸多要素認真求證，既注重實證調(diào)查和資料分析，也還善于運用跨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吳金嶺說，他和地方歷史文化愛好者將依托張北縣歷史文化研究會和張北文史微信群等平臺，匯聚民間歷史文化研究群體力量，繼續(xù)挖掘當?shù)貧v史文化資源，積極參與尹老師生前還沒有完成的一些研究項目，完成他生前沒有完成的研究課題。同時，立足崗位，積極為學生們宣傳本地歷史文化。希望地方政府能充分調(diào)動鄉(xiāng)賢文化人士的積極性，共同把張家口豐厚的歷史文化資源招牌叫響。

“別人的爸爸外出，帶回來的是好吃的、好玩的，可他自行車后架上總是帶回來碎磚瓦片。”尹克維撫摸著父親留下的歷史文化書籍，含淚說：“以前我不明白，現(xiàn)在我理解了，歷史文化遺產(chǎn)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基因和血脈。挖掘歷史文化資源，保護歷史文化遺產(chǎn)需要更多的普通人行動起來。”